“姚老弟啊，你说正都好几年没犯病了，平这孩子咋就那么大意，那么大个人看不见，一盆血水泼下去，还不要了正半条命。”
“没人知道正会在那里。”
“你说你，当年一声不吭地跑了，把正丢给我，我又喝醉了，本来是冷那个老顽固和咏儿姑娘的大喜日子，大家多开心啊，哪晓得那该死的粲，竟用那么卑鄙的手段，在给咏儿的供肴里放了毒，咏儿那时已有了孩子，孩子当场就没了，幸好药师在，不然咏儿也跟着孩子去了，要我说，当初老顽固就不该心软，留下粲那个野种，应该把他也杀了，挂在树上，让他们全家团圆，小野种，本就是他们一家人对不起老顽固，对不起整个岚木，老顽固心软，留下了他这根独苗，不知感恩，还想害老顽固，老顽固是什么样的人，眼都没眨一下，单手接白刃，血是滴滴答答地往下流，那野种还用言语激怒老顽固，他说，我就是要看你痛苦，你该死，所有和人有关的人都该……那野种的死字还没说出口，就被老顽固掐住喉咙，按到地上，简直就是找死，我们想去拉来着，可老顽固一挥手，我们几个人就被甩开了，你不知道老顽固当时的样子，像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魔，对，就是恶魔，青面獠牙，凶神恶煞，他夺过匕首，狠狠地插在那野种身上，一下，两下，三下……”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遥低头赶路，姚叨叨不停。
“我们都被吓住了，没人敢动一下，我们看着那个野种被捶成肉泥，只是，我没想到，正在那里，离老顽固只有一臂距离，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，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，嘴巴也张的大大的，我那时才想起来，我抱起他，蒙上他的眼睛，可怜的孩子，却怎么也不肯闭上眼……”
遥的脚步更快了。
两人来到泠水潭，潭水清冽，深不见底，潭边一棵大树，树旁几块碎石，碎石队里长着一丛白色的草，草的叶端挂着肉球一样的东西。
“姚兄，帮我生一堆火。”遥把绳子拴在树上，另一截往身上套去。
“遥老弟，”姚拉住遥，“你知道这潭中的水有多冷，还有吃人的鱼，红妹子下了这个潭，脚都废了。”
“所以，我才要下去。”遥急切道。
姚紧抓着遥的手不放，“当初的事，怪我，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正，把他拉开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，所以，我替你下。”
“不行。”
“这有什么行不行的。”姚抢着绳子。
“姚兄，不行。”遥紧抓着绳子。
“你看，你叫我一声兄，我比你大，身体也比你好，反正都快被丢进霍海里了,你就让我下水。”
“事间万物丝丝相扣，只需轻轻拨动其中几根线，事情便能完全朝着坏的方向发展，正这次受伤，并非偶然。”
“遥老弟，你在说啥？”
“我不该在这里，等若翾靠近混元，我会离开。”
“你又要去哪儿，离岛者，不得好死，你没听过吗？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，你好不容易回来，我们都没几年活了，你还要瞎折腾啥。”
“我不该回来，我该去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，孤独地死……”遥的眼圈湿红，喘着粗气，“没人找得到我，谁也别找到我，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好了，所有的厄运，你来吧，来装满我的身体，我会锁住你们，牢牢地锁住你们，和你们在这神渊里，被埋葬，被遗忘……”
姚的耳朵里，传来的是他听过的最奇怪的声音，好似千万人在低语，却又空洞，虚渺，遥的眼神，也一样空洞，虚渺，他像一个空壳，里面却塞满了，姚也说不出塞满的是什么，只是觉得压迫，压抑。
“真的被遗忘了，风，风，风，这神渊里，一天要吹七百六十五次风，一天却又一次也不吹，不吹风的时候，我以为我死了，可风又开始吹了，可风总不一直吹……”遥的全身冒着黑雾，他的双手紧紧掐着姚的肩膀，“我好想有个东西，能杀死我，我好想死，好想被杀死……”
姚的肩膀吃痛，他挣扎着用头撞向遥的头。
遥晃了几晃，身上的黑雾不见了，他松开手，茫然地站在那里。
姚抖了抖肩膀，警觉地看着遥，“你怎么回事，你身上有什么东西？”
遥什么也没说，捡起地上的绳子，套在腰间。又从碎石堆里的那丛草上，摘了几个肉球，含在嘴里，便跃入水中。
冷水如千万根冰针刺向遥的身上，遥越下潜，便刀割火烧，万般难受。潭中有萤萤绿光，一群齿鱼包围了他，啃噬他的衣服和裸露出的皮肤，幸好这种鱼细小，短时间内造不成大的伤害。
他不断下潜，脑海里浮现了他的妻子红，一个从未下过水的女子，面对凶恶的齿鱼，面对刺骨的寒冷，会如何害怕，还有红后来的丈夫滨，为了一个毫无血缘的儿子，又是如何下定决心。
遥越潜越深，身体已经麻木，胸里感到窒息， 他咬碎了嘴里的一个肉球，新鲜的空气流入肺中，感觉立刻好了些。这时，一群鱼游过，长着蛇一样的头，有六只脚，一条毛茸茸的尾巴，那奇怪的样子，是冉遗鱼无疑了。
遥伸手去抓，但冉遗鱼灵活敏捷，一下子散开了。遥追着冉遗鱼，丝毫没有注意到，他的衣服，已被齿鱼撕咬的所剩无几，很多地方都在流血。
鲜血，引来更多的齿鱼，包裹着他的身体。
他已追到潭底，嘴里的肉球都被咬完，终于快抓住一条冉遗鱼时，一阵气泡突然从潭底冒起，随之是低沉的怒吼。
遥感到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了，齿鱼们逃命一般消失不见，遥本能地也想离开，却发现自己被气泡团团困住，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，衣不蔽体，千疮百孔，四处流血。
“血的味道，太难闻了。”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，遥从气泡中，看到一张脸，是龙龟的脸
“龙神，冒昧了。”
同样低沉的声音，从遥的身体中传来，遥流血的地方冒出黑雾，如墨一般晕染开来。
“你这个小鬼，什么时候来的，我竟然没发现。”
“龙神，你这一觉睡得太久了，我来这里已有一年。”黑雾膨胀着，像个人，像棵树，像只动物……不断变幻着形态。
“你不待在神渊里，来这里干什么？”
“龙神无需戒备，我不会给这里带来灾难。”
“一只眼睛而已，小鬼，我知道你能断查死时，你告诉我，我还有多久可活？”
“龙神为神明存在，焉有生死。”
“肉体总会消亡。”
“不过一两载春秋，龙神便可长眠。”
“我累了，总想睡。”龙龟捋了捋胡须，“我已驮此岛五百六十载，也不差这一两载。”
“龙神长眠之后，岛上的人该如何？”
“蝼蚁而已。”
“看来龙龟一族已迁离霍源，龙神已无牵挂。”
“如果不是这群蝼蚁长于霍源之上，危及我龙龟一族性命，我又何须与乌神立下契约，甘愿驮岛数百年。”
“既已数百年，龙神真忍心此岛沉于霍海。”
“小鬼，你占据这人身体很久了吧，怎么，对他生出了感情？”
“我和他有约定，他借我之力完成心愿，我需要他帮我回福乐国。”
“回福乐国？”
“我只想看一眼，远远看一眼就可以了。”
“看一眼福乐乡？”
“福乐乡？”
“哦，你还不知道啊，福乐国已经亡了，现在只剩福乐乡。”
“不可能！”黑雾的身体扭曲着，翻滚着，“龙神，你骗我！”
龙龟哈哈大笑起来，“我为什么要骗你，乌神早就断言，飞蛾扑烛，光影随行，纯粹的幸福是不存在的，要追求这样的东西，只会招来毁灭。”
“不可能，我们一直待在神渊里，我们带走了所有的痛苦，无论植物，动物，还是人族……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跑出神渊，来到这里，”龙龟打断道，“你想出来看看，你忍不住，那他们呢？”
“他们？他们，他们不可能，逃不出来的。”黑雾不断地膨胀着裂开。
“福乐国十二城，自有十二个你们被埋到神渊里，就算那条沟很长，你们个个离的很远，但依你们的力量，交流总有的吧，他们逃出来时，没告诉你？”
“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，我从来没有……”黑雾陷入沉思。
“承担福乐国的一切痛苦，甘心被遗弃在深渊里，你们是福乐国的英雄，但你们也是悬在福乐国上的利剑，终究落了下来。”
“不，龙神，我尊你为神，你却骗我。”黑雾咆哮道。
“你逃出来了，不是吗？”
“我没有逃，我只是想看一眼，看一眼只有幸福快乐的福乐国。”
“那你看了吗？”
“有屏障，我过不去。”
“福乐国早就亡了，哪里还有什么屏障，你根本没去看过，你在怕什么，你怕你是灾星？”
“福乐国没亡，”黑雾怒吼道，“如果福乐国亡了，我为什么还在这里。”
“福乐国只剩下一块地方了，那个地方，在最北端，听闻，那里被荆棘毒蔓缠绕，封住了入口，没有人进去过，也没有人出来过，我们把那块地方，叫做福乐乡。”
乌神俯卧在一朵白云上，随手扯下几丝云，随意地丢下去，一些地方便落起了大雨。
在他的正下方，有一条长长的裂沟，那是他的战斧劈出来的。他侧耳倾听，裂沟里传来低沉的，痛苦的，哭喊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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